《撑腰》 第1章 风烛残年 免费试读
第1章风烛残年
玄德二年冬，永安候一党余孽经六部百余人以及新帝的扶持下，终于清剿完毕。
新帝仁厚，将参与此次清剿任务的所有官员挨个加官晋爵，同时一改旧制，力推新政，并调集官吏在京畿路进修运河，在民间市集多修缮宗庙祠堂，为此福泽万民。
苏霆晔为官将近三十年，因清剿一事终于被新任天子提拔升官，擢为工部尚书，赏赐黄金千两，良田千顷，加封金紫光禄大夫，同赐夫人诰命三品，封为淑人。
升官不久后，中书令就差了媒婆来宜陵苏府向苏霆晔的嫡长女提亲，听说那媒婆是受命于中书大人已故老师李太傅的妻子，也就是前朝丞相夫人顾氏。
能让顾氏的人代替中书大人来提亲，苏家一时之间受到这样大的荣誉和面子，没多久整个扬州府都传得沸沸扬扬。
为迎接贵宾，丫头婆子们都忙着去了前厅布置待客的屋子，清冷的院子只剩两个侍婢看着。
大小姐素日不爱出门，这两个新来的婢子想见她一面都难，对她就更是不了解。只听回事处的婆子闲谈时说起过，她们的大小姐因为喜欢江四公子，倔着性子都想要终身不嫁。
就如同现在，她更是连房门都紧闭了。
小丫头挪了挪步子，凑近一同守门的嬷嬷，同她议道:“听说宫里新上任的那位中书大人，就是那京城里头最厉害的陈家九郎，他竟然来向咱们大小姐提亲了！这么好的机会，小姐怎么还杵在屋里不出去，难道她真想一辈子都不嫁了吗？”
丫头小心翼翼地回头望了一眼半开着的隔扇，声音小了些:“要换做被提亲的是我，肯定早就应了啊。有这么一门好亲事，白捡的都不要！她莫不是还想着那江家赫赫有名的四少爷？倒也真是个痴情种......”
嬷嬷轻轻拍了一下她，“话虽如此，但依我看，嫁给那位大人，也未必是件好事。”
小丫头见事情不简单，便识趣地将耳朵贴上。
“我也是听旁的人说的，那位中书大人比咱刚升官的老爷都要厉害，在宫里叫什么......权倾朝野，恐怕他现在也已经是个半百老头了，大小姐嫁过去，不仅苦了自己，说不准还要看人脸色过日子。”
小丫头听了，觉得这话是有些道理。
那嬷嬷接着又是感慨道:“像那些位高权重的人，哪一个不是身边危难重重，出手杀人如麻，这样心惊胆战的日子，纵使小姐嫁过去，也未必能比现在好过到哪里去。”
丫头点点头，面露同情，也当真是白白可惜了她当年那番绝代风华的姿色，如今这般糟粕，也只剩叹气的份儿了。
轻盈的脚步声催醒空荡荡的院落，小丫头侧身瞧见素双从游廊处走来，她连忙拉了拉嬷嬷的衣袖。
两人屈了身，便不敢再开口议论什么了。
这几年大小姐身边的人陆陆续续走了很多，素双姑娘是唯一侍奉了十余年还留在她身边的婢子，这两个新来的下人自然不敢在她面前言论主子。
素双却并未看她们一眼，只是急着提步往内室走去。刚打开门扉就是一股湿冷感，她眼眶一红，察觉到炕下燃着的炉火已经被冷风熄灭了。
这屋子采光本就不好，这几天又是下雪，现在炉火熄了，屋子也不亮堂，室内的空气竟显得异常阴潮诡异。
苏昭柔穿着一件单薄的檀色绣绾粽暗纹的杭绸褙子，身后垫着一只有些扁还褪了色的如意绣金纹迎枕，正瞧着隔扇处，两眼空洞的跪坐在临窗的大炕上。
素双走近她，道:“小姐，中书大人差了媒婆说是要向您提亲，老爷和夫人知道后，已经去影壁前等着了。堂少爷听说此事，也要过来看您，不如奴婢先替您更衣吧。”
苏昭柔缓缓掀起眼眸。
中书大人......
是那个刚升官的陈中书？
这个人，苏昭柔原先在乔家是听说过的。
陈中书如今能爬上这个位置，还不是因为当朝天子是他的得意门生吗。父亲能这么容易被提拔为工部尚书，要说起来还得托中书大人的福呢。
只是这位中书大人向她一个半死不活的姑子提亲做什么？
苏昭柔早已经过了嫁人的年纪，再加上整日睹物思人，如今这般憔悴，该有的姿色一分都不剩了。
这样的她还会有人喜欢吗。
“不用了，我不想见他，你去替我回绝了。还有，陈中书的事情随他们去，日后若是再有提亲的，都不必特意来禀了我。既然你方才说父亲在影壁等人，要是没什么事的话，前厅那儿你也过去帮衬着做些。”
苏昭柔有些费力地蠕动着嘴唇，声音却依旧绵软无力。
素双听得心里一紧，这几年来提亲的人很多，她的小姐却偏偏谁都不愿意嫁。她抬起头看，那是一张黄如枯蜡的脸，原先丰润的双颊渐渐有了凹陷，而那双浓密睫毛下的乌眸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灰雾，再也不像曾经的金阳般绚烂。
明明她今年才二十四岁，却为了等那位江四公子，半点嫡小姐的样子都看不到了。
素双瞧着心痛极了，她垂了头，尽量掩盖发红的眼眶，应了声“是”。
门扉被轻轻合上，苏昭柔盯着隔扇外纪久，最终带着绝望长长地叹了一声。
她的院子种了很多万年青，此刻一缕清阳打在绿叶上，映着白雪分外耀眼，远处种着贴梗海棠，猩红的海棠花开得刺目至极。隔扇半敞开着，临窗种着的是一株扶桑，偶有寒风将枝丫上的细雪佛进来，似棉絮缓缓飘落，渐渐渗透了临窗大炕上摆着的一张红漆木小几。
苏昭柔不禁自嘲地笑了一声。
母亲逝世后，她便离开祖家去了汴京乔家。只可惜没几年，外祖母也仙逝了，这之后她就被苏霆晔接回了宜陵苏府。
而回扬州的这两年来，她每天都跪坐在窗前，等死一般的看着窗外的春来暑往夏雨冬雪。
谁都没想到，她这么一等，便等到风烛残年，容色尽毁的样子。
与他十几年青梅竹马，她觉得自己最后等到的，只有深深的遗憾。
苏昭柔微微垂了眸子，长长的睫毛颤了颤，她忽而想起晋安三年，他好不容易从国子监回来一趟，扬州便迎来了一场千盛灯会。
宜陵江家四公子江折，表字莳荣，秋闱时桂榜题名，当了府州一甲解元。
少年意气风发，满京城的人只要听到他的名字就会想到他写的诗，无不是一副击节叹赏的模样。
年少中举，那是能够光宗耀祖的。
这场灯会，江大人还请了好些京城贵族圈里头的人家，虽从表面来看为的是庆祝自家儿子中举，其实际上是他私下答应了永安候，趁这次灯会见面，把江折和侯府小姐的婚事定下来。
那一晚，三千明灯在黑夜里闪得特别璀璨，清冷的月光洒向灯影绰绰的莲池，光华曼丽的灯盏蒙上了一层水雾，更显得流光溢彩。
深秋的夜晚寒气袭人，寸寸凉意透入她稀薄的衣裳，席卷了全身。
素双看了看天色，担心大小姐再等下去，不仅容易受凉，这么晚了三夫人必定是要担心的，于是劝说道：“小姐，夜深了，咱们还是回府吧。”
苏昭柔摇摇头，语气坚定:“四公子好不容易回来一次，说什么我都要见上一面的。”何况今晚是他的生辰。
夜风吹得她小脸都通红了，苏昭柔却还咬着牙坚持要等下去。
“可是小姐，您也得保重身体啊......”素双见她如此果决，心里不免有些担心。
摇曳的灯火还在簌簌闪耀，那静谧的夜晚却被一声声巨响淹没了所有。浑浊的黑夜有了烟花的洗礼，瞬间变得熠熠生辉。
苏昭柔抬头仰望，五色斑斓的烟花向外迅速扩散，炫美得尤如满天繁星，那三千明灯却像是失了色，有些黯然了。
她盈袖里的双手不断捏紧，今晚，他会来吗？
苏昭柔垂了眼眸，盯着桥湖半晌，好似心里笃定了，今晚，他一定会来的。
“阿昭！”
空荡荡的大桥上终于响起一声温和的声音。
苏昭柔即刻转头，便瞧见那张清秀俊雅的脸，逆着光有些迷离了双眼。
江莳荣很快走上前来:“怎么一个人在这？天都这样晚了，若是我没能来见你，你难道还要傻傻等着不成。”
他身上那件玄色斗篷有些大，毛茸茸的领口包裹着少年白净的脖颈，看起来却有几分小孩子气。
苏昭柔却不觉得有什么，细细绵绵的声音像是蜜糖般软糯:“四公子这不是来了嘛。”
她甜甜一笑，觉得方才等的那点时间，根本算不得什么。
江折拿她没办法，无奈轻抿唇角，见她穿得单薄，便解下披风披在她身上，声音柔和:“都冻得这样冷了，下次可不许再这么任性了，染了风寒可如何是好。”
苏昭柔微微一愣，看着他纤长白皙的手指拢过披风的带子，动作轻柔熟练，眼里的温柔强烈浓郁似水漫溢，纷纷落了她一身。
苏昭柔心里比谁都清楚，江莳荣对自己好，不过是出于哥哥对妹妹的关心罢了。她虽然知道这份心意难抒，但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他，想要一直在他身边。
细细算来，江折从小便陪伴着苏昭柔，这么多年下来，苏昭柔渐渐地喜欢上了他，就连他身上独有温润尔雅的兰香，都成了自己最喜欢的味道。
时间一长，竟也成了她心头最难解的一痒。
今夜过后江莳荣就要回京研读，除了年关，苏昭柔也许再难见他一面了。
她低了头，有些紧张:“生辰快乐。”
江莳荣愣了一下，泛光的眸里潋着温情，看着苏昭柔半晌，还是忍不住轻轻揉了揉她细软的乌发，笑着说:“既然是表小姐特意来送祝福，那明年的生辰，我也陪你一起过吧。”
江畔的晚风最是温柔摄人，伴着少年的笑颜，苏昭柔就这样守了一辈子，别的，她好像什么都不要了。
小说《撑腰》 第1章 风烛残年 试读结束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