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天早上,我嘴里叼着个包子,爬到望天阁门口巨大的老树上,在树杈之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,一边啃包子一边瞅着琏光在扫院子。
那日戏莫不是做的过火了?我一边啃包子一边想,七百年来,玄北的脾气我算是摸得差不多了,然而深情表明心意后,他居然……
跑了。
也不算是跑了,九重天上那个天天拿着个塔玩儿的大叔在那时候冲进来破坏了气氛,说是什么天帝老儿要召见玄北,山海关加急的战报。
玄北当时脸色也是不太好看,那托塔大叔似乎也察觉到了,摸了摸鼻子说道:“仙尊莫要生气,只是上面那位催得紧,让仙尊立刻与小仙一起回天宫。”
玄北也不是不讲理的人,就连我都知道,要是那天帝急着叫他,肯定是怪不到托塔大叔身上。
于是他揉了揉我的头顶,低头对我笑了笑:“阿笙,等我回来好不好?”
我总不能拦着他不让他去吧?只得点头,眼巴巴地看着他跟托塔大叔驾云走了。
然而这都过了三天了,他还没回来。
可能是赤胥那家伙又坐不住了吧?我掸了掸衣服上的面渣,将最后一口包子塞到嘴里。
漫不经心地晃荡着脚,看着不少枯黄的叶子随着我的动作纷纷扬扬地飞下去,我深吸了一口气。
一千年。
我那天说他忍了我七百多年,我自己难道不是吗?
从忘川河水中诞生的那一刻起,我便知道老天是不允许我存在的。
我生于虚无,出生那日,天降九十九道神雷,劈在了九幽忘川上。
差一点,差一点我就死了。
在我濒死的那一刻,是个女人救的我。
她以命换命,替我死了。
这个女人,便是赤胥的娘。
是的,魔后早在千年前便死了,死在幽冥之地。
魔后生下赤胥的时候,占星算卦,得到的结果却是自己的儿子,活不过一千五百岁。
所以,她救我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条件的。
“若我救你,你必助我儿赤胥登上魔尊之位,你必护我儿……万年无忧。”
那时候赤胥已经三百多岁了,我答应了她,于是她便替我死了。
过后我便认识了赤胥,他说,若他要登上魔尊的位子,就必须踏平九重天。
我问如何办到?
他说,我要你回到忘川,忘掉你与我母后的交易,然后想办法到九重天上的战神身边。
我说好。
于是我饮了三盏忘川水,忘记了救我的那个美丽的妇人,化成一滴忘川水,蜗居于那幽冥之地,直到玄北将我带回昆仑山。
那日赤胥潜入望天阁,他弹给我的,不仅仅是忘川幽冥的阴煞之气,更有被我遗忘了千年的记忆。
他那日其实还问我:“忘笙,若有一日我需要你杀了玄北,你舍得吗?”
我笑了:“我若是有那个本事,自然舍得。”
我的命是他娘亲换来的,别说杀人,就是让我立刻去死,我都没有怨言。
只是玄北……
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,那是玄北啊……
舍得吗?
而且女娲石……
我扯着头发,只觉得糟心。
千百年来看上的第一个男人……可不能就这么撒手错过。
但是现在赤胥想杀他,赤胥还想要女娲石,赤胥还想踏平九重天。
我这条命是他娘亲换来的,我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拒绝他的要求。
若不是他娘亲,我根本不可能遇到玄北。
啊……脑壳痛。
我长长地呼了一口气,早上的阳光并不是很刺眼,暖洋洋地被枝叶割碎,零零散散地洒在我身上。
闭上眼,我就这么眯了一会儿。
等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,看到的是焦急的琏光。
见我睁眼,他带着哭腔说:“女君,你可算醒了……”
我挠挠头,不解地问道:“小琏光,我不过是眯了一会儿……”
琏光使劲儿摇了摇头:“女君,你已经昏睡七天了!那日琏光发现女君从树上摔了下来,就再没睁眼,可吓死琏光了!”
我这才注意到,这里是天衡居的里屋,而且已经能从窗口看到半挂在天上的启明星了。
活动一下胳膊,我有些奇怪:“泥……玄北还没回来吗?”
琏光揉了揉有些泛红的鼻头:“七日前小童就给尊上发了急报,不过不知为何,到今日依旧没有回音,想来是前线战事吃紧,信还未能送入尊上手中……”
我却不那么想。
那日托塔天王神色匆匆,眉宇间还有些许惊惧,山海关战事……
泥鳅旧伤未愈,赤胥想必是想趁机攻入山海关,但泥鳅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,赤胥精明极了,若无胜算,也不会轻举妄动。
他现在动了,就证明他手里有了什么新的法宝,让他觉得能打败泥鳅的法宝。
托塔天王的惧怕……
压倒性胜利的法宝……
神器。
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,魔族一直在收集盘古斧的碎片,莫非是成功了?
不对,我的身子有这么大的反应……
赤胥找到女娲石了?
想到这儿,我掀开被子就往外跑,谁知刚走了两步,一阵突如其来的无力感袭来,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。
“女君!”琏光一声惊叫,连忙冲过来扶住我:“女君,你还是躺下歇着吧……”
“不行……”我推开他,摆了摆手:“玄北的腰牌在哪儿?斩穹呢?”
只见琏光从床头的抽屉拿出一块墨绿色的小牌,递给我。那牌子上雕着两只栩栩如生的飞龙,正中央刻着一个‘战’字。然后他又一路小跑到屋外,不一会儿拿着银白的剑鞘跑了进来。
我将那腰牌揣进怀里,剑挂在腰间,跌跌撞撞地往外跑。
“女君!女君!”身后琏光焦急地喊着,拦又拦不住我:“女君!你可别乱跑……尊上要是回来没见你,小童可就遭殃了啊女君,你可怜可怜小童……”
“琏光,再打下去,玄北会有危险,我得去警告他……”我拨开琏光搀着我的手:“老鹤呢?玄北把老鹤拴在哪里了?”
琏光听了,更慌张了:“女君……你……你说什么危险?老鹤在后院……”
我匆忙来到后院,一眼就看到老鹤正低头喝水。
三下五除二解开它脖子上的细绳,我翻身爬到它背上。
像是感受到了我的慌乱,老鹤昂起脑袋长长地嘶鸣了一声。
“山海关,快带我去山海关,玄北有危险!”我抱着老鹤的脖子,低声说道。
老鹤倒是有灵性,扑棱扑棱翅膀就飞了起来,转眼间就将望天阁甩在了身后。
只听琏光的声音越来越远,我感受着体内的力气一点一点流逝,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。
这只老鹤,还是玄北一手养起来的,喂了不少灵丹妙药,身高一丈,展翅时宽一丈半。
望天阁离山海关六千五百里,老鹤以前送一次战报,需要约莫六个时辰才从前线到昆仑山,而如今又驮着我,飞行速度不免慢了下来。
我怕自己又昏睡过去,便解开束发的布袋,将自己拴在老鹤的脖子上。
天明了又暗,直至天色又完全黑了,下方才渐渐出现被战火吞噬过的痕迹。
我这一路拼命地调息,总算是恢复了点力气。
老鹤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,透过薄薄的云,我看到了下面延绵数里的营地。点点灯火将营地勾出个大概,许是有人认出了老鹤,下方传出了一阵轻微的骚动。
不一会儿,老鹤便熟门熟路地停在了一顶纯黑帐篷外,我将布带解开,随手将长发拢了起来。
“何人胆敢擅闯战神营帐?!”只听一声大喝,一柄闪亮的□□便怼到了我面前。
我从怀里掏出那墨绿的牌子,在那人面前晃了晃:“我要见玄北,你是谁?”
那人接过玄北的腰牌,瞳孔缩了缩,将□□收了回去,拱了拱手:“不知阁下是哪位仙女,小将勾陈一眼拙,多有得罪,在此给仙女赔罪了。”
勾陈一这个人我还是听玄北提起过的,有勇有谋,是不可多得的良将。
我摇了摇头,从老鹤背上滑下来:“我不是九重天的仙女,不过在昆仑寄居了些时日,此番前来是我唐突了,只是有要事要与仙尊商议,还请勾将军放行。”
勾陈一脸上闪过一丝为难:“女君,这个啊……”
就在这时,那黑色的帐帘突然被掀开,一个窈窕的身影走了出来。
是瑶姬。
“神女。”勾陈一对她弯了弯腰。
瑶姬的五官依旧十分精致,只是此时双颊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娇羞,让她看起来更加明艳动人。
“哟,这不是望天阁的小丫头吗?”她看到我,先是有几分惊讶,然后上下打量了我一番,才笑意盈盈地说道:“尊上就在里面,有事的话快去吧。”
说罢,瑶姬拢了拢身上的轻纱,嘴角带着轻笑,转身离开了。
我突然就不想看到玄北了。
因为我明白了勾陈一刚刚为什么有些为难了。
我到底在瞎担心个什么玩意儿?人家在这里挺好的,有肉有酒有美人,别提多潇洒快活了。
咬了咬牙,我转身往外走。
“女君,这……”大概是被我搞糊涂了,勾陈一皱着眉毛看着我:“你这是干什么?”
“转念一想,又觉得没……”
“阿笙?你怎么来了?”我话还没说完,眼前便一花,玄北身着一身软甲出现在我面前:“你跑来这里干什么?多危险。”
“来看看你是不是挂了啊。”我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:“现在看到了,我要回去了。”
勾陈一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,眼观鼻鼻观心,仿佛没有听到我说了什么。
只是他抽搐的嘴角泄露了一切。
“阿笙……”泥鳅叹了口气,摸了摸我的头:“进来说。”
“不进,”我甩开他的手:“望天阁的花还等着我浇呢,你想找人聊天,找你的神女去吧你……”
说着,我迈开步子就要往外走。
就在我抬腿的那一刻,深深的无力感再次袭来,仿佛一瞬间有东西抽走了我所有的力气,连呼吸都变得异常困难。
“阿笙!”泥鳅手疾眼快接住了我:“你怎么了?”
“神……神器……”我勉强挤出几个字,艰难地喘着气:“赤胥……女娲……石……你……快走……”
接着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。